美東超市推車出門的一瞬,看見大哥。他正與熟人說著話,也看見了我。我一眼就認(rèn)出了他,他也一眼就認(rèn)出了我。雖然有十多年沒見過面了,當(dāng)年的帥哥變成了老哥,美人也變成了“老女人”。
他結(jié)束了談話,朝我走來,身體略顯臃腫,沒有了當(dāng)年的輕快,當(dāng)年的意氣。我心里嘆道:“大哥老多了……”又幸慶自己今天沒有素面朝天,畫了淡妝,要不真是慘不忍睹,要嚇壞大哥了。
不敢置信,一晃就十多年了,那時我們多年輕呀,多朝氣蓬勃呀,多愛說愛笑愛玩呀。
那時我剛來美國,正是彈盡糧絕之際,幸運地在一家中餐館找到一份跑堂的工作,給客人端酒端菜端湯,雖然辛苦,一天也能掙八九十塊,生活費是沒問題了。
大哥和我一樣,英文不大靈光,當(dāng)BUSBOY,端茶水收桌子設(shè)盤碗。他比我們幾個跑堂的年齡稍大,我們都親熱地喊他“大哥”?!按蟾?,幫幫忙”,“大哥,快點”……
我和大哥特別聊得來,一方面我們在同一間大學(xué)學(xué)習(xí)語言,一方面我們都是北方人,吃饅頭長大,普通百姓出身,經(jīng)歷相似。
大哥個頭不高,其貌不揚,一副大黑眼鏡挎在臉上。但他卻是有些來頭的:他當(dāng)年是省城的高考狀元,就讀于北大地理系,后又讀了研究生,在北師大任教??伤?dāng)時的主修外語是日語,來到美國可真是“耍棍棒的遇上提搶的——抓瞎了”,聯(lián)系上語言課都得要人幫忙。
那時候我們是貨真價實的無產(chǎn)階級,打工賺的錢除了生活費,還要交學(xué)費。租著最破舊最便宜的房子,也沒有車,有時坐巴士有時走路上班。我們打工一干就是十一二個小時,挨老板罵,受老板娘數(shù)落,但在晚上數(shù)數(shù)兜里綠鈔票的時候,也是蠻快樂蠻知足的。
不知什么時候開始,我們時不時地下班后去酒吧喝酒。其實我極不善飲,就是想放松一下,也感覺一下別人伺候自己的滋味,享受一下扔給酒保五塊十塊小費的快感。
大哥遞給我和另一個女孩兒煙,我們也抽,抽著玩,不必在大哥面前保持淑女形像,不必正兒巴經(jīng)。賴在酒吧的角落里,我們一聊就是一個晚上,說的最多的是為什么來美國、中國和美國的差別、美國到底有什么好、我們得到多少失去多少……
“其實,我對出國也無所謂,我這人對物質(zhì)的東西要求不高,在國內(nèi)教書挺好的。可老婆要來讀書,我也得支持吧,讀個博士得四五年,我就來了,家庭為重嘛。如果不來,現(xiàn)在我沒準(zhǔn)在南極考察呢!那時候我都報上去了,學(xué)我們這專業(yè)的,能上南極考察的機會可不多。人有時候不得不放棄些東西……”
大哥和我一樣,也是以陪讀身份來美。我見過大哥的妻子,腦筋聰慧又容貌娟秀。
“美國有兩點好:一是上廁所不用帶手紙了,二是我能買到鞋子了。我腳大,在國內(nèi)買鞋費勁得很……”我胡言亂語道。
“我打電話回去,我老爸就說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,我握著電話一下子就不行了,我老爸今年都80了。”大哥說著就聲音哽咽了,眼淚含在眼眶里只是忍著。
“我是家里的老小,上面都是姐姐,我爸50多了才有了我呀。我現(xiàn)在每星期都給家里打電話,花點錢就花點錢,聽聽父母的聲音也好?!?/FONT>
每次結(jié)賬,大哥總是有紳士風(fēng)度地要付錢,我們還是堅持AA制,不忍心宰大哥。
后來,大哥花了1000多元買了輛舊車,考了駕駛執(zhí)照,當(dāng)起我們的義務(wù)司機。休息的時候,他常帶我們幾個去農(nóng)場摘蘋果、游國家公園、爬山釣魚。我主動帶吃的,有時涼面有時手抓飯,有人帶水帶零食。因為我們都沒有帶丈夫妻子來,特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。有好多照片,我都是摟著大哥照的。在我眼里,他是最標(biāo)準(zhǔn)的大哥,脾氣好,厚道,讓人覺得踏實。
不久,大哥宣布了兩個驚人的消息:
一、他要走了,要去外州讀博士去了。“既然來了,一定要讀個學(xué)位出來,以后回國也有資歷些?!敝餍奕照Z、來美還不到兩年的大哥,托??嫉搅?00多分,打工之余的勤奮用功可想而知。
第二、他離婚了,他沒有說原因,后來我們漸漸知道他的妻子被一個美國教授追去了。在大哥來之前,那個教授幫助過她很多,倆人有了感情。
大哥走之前,我們又去了那家酒吧,算是餞行。同事兩年,相處愉快很是不舍。我們要了平時不舍得喝的“藍(lán)色夏威夷”、“痛苦的私生子”、“麥太”等酒,都是平時我們端給客人的。
“人活著和這酒差不多,亂七八糟地攙和在一起,不知什么滋味兒?!贝蟾绾认乱豢?,臉上苦澀。
走到這份上,我也不怨她,我沒談過戀愛,上大學(xué)的時候,談這一個就成了……沒想到就走不下去了,在這里本來就沒個家人,又遇上這么個事……財沒發(fā)老婆先丟了?!?/FONT>
大哥眼睛紅了,大男人又不敢輕易彈淚,使勁咬咬嘴唇,搖搖頭,又喝下一大口?!拔疫€是讓她轉(zhuǎn)給我老丈人,以前的,現(xiàn)在不是了,給他兩千塊錢(美元),我也沒多少積蓄?!?/FONT>
“她人都和你拜拜了,給啥錢?你是雷鋒呀?咋不給我點?”我忿忿不平。
“不必要給了嘛,你掙兩個錢也是跑斷腿掙來的?!绷硪粋€女孩兒跟著說。
以前老頭子對我挺好的,也沒啥文化,把我當(dāng)個人物,見人就說‘我家姑爺,我家姑爺……’別人送斤好茶葉也塞給我喝。以前我還許諾給人家養(yǎng)老送終呢,算最后盡點心吧。做人嘛?!?/FONT>
大哥走了,也再沒什么聯(lián)系。我時常在丈夫面前提起他:那次搬家是他幫忙搬的、那一年感恩節(jié)是在一起過的、他宣布離婚后我怕他一人孤單,《秋菊打官司》的錄音帶也是他送給我的,因為里面說陜西話,我是陜西人。但和大哥的合影放在影集里,很久沒有翻開了……
“呦,好多年不見了?!?/FONT>
“是呀,一晃就十多年了?!?/FONT>
大哥的兩鬢染上了幾抹灰色,盡管戴著眼鏡,還是能看到眼角的皺紋。這些年,他經(jīng)歷了什么?學(xué)上完了?有工作了?怎么又回來了?我清楚,當(dāng)今一張博士學(xué)位并不是一份穩(wěn)定工作、一份好收入的保證。
我沒敢太走近他,距離有三四步遠(yuǎn),我在他眼里又是怎樣的,一點都不敢問。我怕他看清我眼角的魚尾紋,看清我涂著粉的臉,也怕他看清我人到中年不再纖細(xì)的腰身。女人終歸是女人。這些年,我經(jīng)歷了公司裁員、跨州搬家、房價飆漲、喪父之痛……幾番折騰,哪還能是那個風(fēng)花雪月無憂無慮愛談點詩琴書畫的大小姐。
“都好吧,大哥?!蔽覇?。
“還好,還好,你呢?”
“還好,過日子嘛?!?/FONT>
不知怎么,以前大家那么相熟的親熱的,這么些年沒見面,彼此都沒有傾訴的欲望,只是問候了一下:“保重呀”,“保重呀”,就這樣匆匆告別。
沒問彼此的電話號碼,也不想再聯(lián)系。我也沒問他是否成家,是否有了孩子。其實,說又能說些什么呢?處境心境都差不多。讀書、找工作、買房買車養(yǎng)孩子……遠(yuǎn)離家人,過圣誕節(jié)沒意思過春節(jié)沒氣氛,給家人朋友打越洋電話就是最開心的事情……
人在外面,累都是一樣的,疲倦都是一樣的,無奈也是一樣的。但不管怎樣,我們回不去了。
再見,大哥。我突然一下子覺得,初來美國在中餐館打工的日子也是挺美好挺值得回味的,那時的日子就像火車開過,永遠(yuǎn)留在我腦海里的一道風(fēng)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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